大雪兆丰年,也算冷到头了。天未亮时即起床,舀上最新一瓢的井水煮沸,融野双手呈这“若水”与母亲早兰:“新的一年祝您身体康健。”接受下女儿的祝福,早兰颔首:“我儿亦是,要健健康康。”“女儿得将军御令,务必得活到一百岁。”“嗯,你连我那份也活去吧,我就不争口气了。”听她母女二人新年第一天说这些,千枝出声阻拦:“大当家的——”大当家却浑不在乎,茶碗轻置后悠然倚上胁息,“你同你母亲一样,千枝,听不得打趣话。”“岂止是千枝听不得,光您二人不忌讳罢了,千枝若不阻拦,折的是千枝的寿……”“千枝姐说的‘折寿’岂不也晦气?”融野从一旁笑道。她母女二人可真是。“阿弥陀佛……”两手合十,千枝小声念诵。“无妨无妨,昨夜的荞麦面还有多的,今日再吃些阳寿就补回来了。”冷清的松雪府,总得有人说些可有可无的来打发寂寞。叁人用完杂煮年糕,千枝为大当家少当家整发梳妆,又一路随行至江户城门口。“恭送大当家,少当家。”人人盘发整髻的江户城,如瀑般长发披拂身后的母女俩尤其显眼。那般清雅迥异于京风的华美,实属刚柔并济之美,雅得别致,美得出彩。苍穹渐晕亮色,向着初日升起的方向,千枝合掌鞠躬。回府路上得见各藩大名的朝贺队列,今日是初日,能觐见将军拜贺的是以德川御叁家为首的血亲亲藩大名、世代效忠德川氏的谱代大名,再有就是幕阁上层的各位大人等。六尺身长的女子跨坐大马之上,紧跟尾张藩列而来的千枝想看不清都难。那位大人骑马又作武者打扮,照理说今日都该着礼装登城才对。“是你,你家少主人登城了吗?”“是,少当家已同大当家登城了。”千枝躬身回应六尺女子的问话。“好。”控缰,吉宗抬手扶了阵笠,继而把眼望到近在咫尺的江户城,“那待会就能见到她了。”德川氏的葵叶金纹于初日下闪出耀眼的光芒,在她看过来时千枝复低首。呵出白气,吉宗对她笑:“你一人能回去吗?我遣人送你吧。”这是哪来的担心,光天化日,眼不瞎耳不聋的成年女子还要她费神多嘴了?千枝心起不悦,却也不作面上观。“谢大人关心,归府之路民女已走过数百次。”行礼后千枝快步离开纪州藩列,新年初日的清净,全脏了。临踏进松雪府,她事先脱下御寒的外褂,试图抖落脏污于府门外。“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……”
两袖短浅的为“小袖”,稍长的为“留袖”,更长的则称“振袖”。此般区分固然草率,固然有失严谨,但姑且一信无妨。元服前融野高束长发,平日着装以纹路简朴的棉制小袖为主,秋冬时节小袖外披羽织抵御寒凉,下身所添的袴兼具防走光之妙用。登城觐见将军那日融野通常据时令风物挑选花纹繁复的绢织小袖,即便身处炎夏,羽织和袴也须穿戴齐整方可行走江户城。元服后为求便捷,平日着装融野仍小袖束发不改,只登城时换上振袖又披散长发于身后。腰带且宽且厚,裹得腰腹拘谨,大气喘不出,大步犹难迈——此为“优雅”。“好好,融野你来了。”于臣席稍坐,便见将军入得殿中。“那些个男人,唉!百姓羡慕我这幕府将军坐拥后宫美男叁千,我却见着他们那脸就提不起性致。融野你还小,尚未得尝男欢女爱之美妙,等你尝到了,不妨再尝尝女人,你就知道男人一过二十岁有如腌了叁年的黄瓜,只女人永葆灵秀。”将军方自后宫大奥归来,甫一入座遂摆手摇头,直叹一想到这些年为了生育同男人交合就身心俱疲。虽外头说将军男女咸可,就融野听到的,将军对男人有性趣,但不多,喜欢年纪小、面庞分不大清男女的美少年,年纪大了的(二十左右)便弃如敝履,见到孔武有力的武家男子除感慨几句英俊外,更多想的是精种强悍,适合做孩子的生父。将军也曾热心朝政,也曾把与男子交合视作未尽的政事。然随着长女松姬早夭,天灾人祸迭起,将军失却了那股劲,逃避了身为天子的重担。朝政上的琐事纠纷交与美浓守柳泽吉保,对男人的兴趣亦大不如从前,如今只爱枕在美人膝头哀我生之多艰。少时的融野未能透彻理解五代将军的逃避由何而起,待她大彻大悟时,星霜屡变,她亦鬓染星霜。彼时,已而半身不遂、皤然苍发的八代将军德川吉宗身残志坚地摸着姽婳少女的大腿,对为臣的她叹了句——“为君难呐。”“融野,昨晚可把荞麦面吃得饱饱的?”“是,融野是要活到一百岁的,昨夜连汤水亦饮尽了。”“好哇,真好哇。”由小姓更换礼服,将军笑道:“我瞧着融野眉清目秀、气宇轩昂,觉得又能活个十来二十年了——干嘛那副表情,你不高兴吗吉保?”好端端坐在那也没说话也没怎的美浓守惨遭将军挑衅,无奈只得应战:“那吉保岂不是还要再豁出老骨干十几二十年……”“你这位置别人想都没得想,还嫌长了,哼。”这不是挑衅还能是别的?融野哪只眼睛都没看见美浓守招她惹她呀。“融野,你帮我选。”“是。”挑衅回应间小姓搬来数套抻展于御衣架上的搔取,融野得令为将军挑选。“搔取”,此为礼服最外边儿的曳地外袍,新年朝贺时将军着紫底搔取,世子则着赤底。松雪一族不仅于纸上施展才华,御用物件的色彩与纹路亦需有所裁夺,按后世的话说便是“艺术总顾问”,是工作的一部分。“青松白鹤寓